沉睡的人鱼之家_分卷阅读_16
  “在卧床的那段时间里,您请他来检查过瑞穗的肌肉退化到了什么程度,对吧。嗯,我记得。”
  “昨天我又请那位医生来检查瑞穗的身体了。他说,虽然只有一丁点儿,不过瑞穗的肌肉的确更有力了。连歪斜的骨骼也变直了呢。”
  “真的?太棒了。”
  “看看日历,才过了一个月。小孩子的身体果然恢复得快呀。”夫人看着女儿,满足地眯起了眼睛。
  “以后肌肉还会更强韧的,还有别的部分。”
  “那我就太高兴啦。真感谢星野先生。谢谢您。”
  夫人的正视让星野心里砰砰直跳。
  “哪里,没什么……”他把手伸向红茶杯,掩饰着内心的动摇。
  是啊,一个月了——
  真快啊,星野想。
  播磨社长说有重要的事情和自己商议,已经是两个月之前的事了。他当时听了之后吃惊不小。居然要让意识全无,卧床不起的女儿的肌肉运动起来。
  这是有伏笔的。他听说,通过引进人工智能呼吸控制系统,社长的女儿得以自主呼吸。告诉播磨存在这种技术的就是星野,播磨也知道他在研究anc——人工神经接续技术。所以,一想到活动肌肉的事情,他才会头一个想到星野吧。
  虽然惊讶,但星野并不觉得这件事是异想天开。他想试试看。这项研究,世界上还没有人做过。
  星野马上开始着手进行工作。一开始,他把微弱的信号传递到脊髓各处,观察瑞穗的身体会有什么反应。并在平行公司制作了磁力刺激装置和信号控制器、肌电监测仪。所有仪器完工,正式开始进行肌肉训练,是一个月前的事情。从那之后,星野以两天一次的频率造访播磨家。之所以要隔一天,是因为要等待肌肉恢复。
  开始之后,他才了解到这项尝试有多困难。哪怕稍微改变一下信号模式和刺激部位,身体的动作就会全然不同。有时候,想让胳膊动,结果胳膊一动不动,身子却猛地向后弯曲,几乎拱了起来。
  这些日子里,他深切地感觉到,人类的身体是和机器不一样的。或许要好几个月,不,好几年,才能达到完全控制的地步。
  但这无关紧要。这项研究自有其独特价值,他的每一天都过得无比充实。
  “啊,对了。有样东西想请星野先生看一看。”
  夫人双手合十说完,站起来,走到壁橱旁边,拿出一只衣架,上面挂着一套深蓝色的西装。
  “啊,”星野叫出声来,“这是不是制服啊?”
  夫人微笑着点点头:“下周一,是小学的开学典礼。”
  “这样啊。终于定在下周了吗?您想必很期待吧。”
  他听说瑞穗被收入了特别支援学校。不过她没法去学校,会有老师每周上门几次。一直在睡着的孩子该怎么接受教学啊?他觉得纳闷,却没有把疑问说出来。
  “所以,我想取消周一的训练。瑞穗不习惯出门,应该会很累吧。”夫人一边把制服挂回壁橱里,一边说。
  “也是。我知道了。”
  “那么,下一次就是周三了,稍微空出了一段时间。”夫人思索着说。因为今天是周四,训练最好不要连续进行,而播磨器械周六是放假的。
  “那我周六来吧。我不在乎休息日上班。”
  夫人遗憾地垂下眼睑。
  “您这么说我很感激,不过周六要带瑞穗去医院。”
  “这样啊。那么,周日可以吗?”
  “诶,可是上周日也麻烦您过来了……您没有什么安排吗?比如约会什么的。”
  星野笑着摇摇头。
  “没关系。我原本就想到或许会有这种情况,所以把时间空出来了。”
  夫人得救似地把手放在胸前。
  “是吗?那太好了。谢谢您。”
  “没什么。”
  星野把茶杯放到嘴边,闻着红茶的香气,忽然很想让那位说“研究让脑死亡的人动起来的方法,不会让任何人受益”的前辈,也听一听夫人刚才说的话。
  第三章 你所守护的世界
  1
  这家店位于月岛,是鳞次栉比的文字烧店中的一间。真绪透过窗户向里张望,看见穿着短袖的星野祐也坐在墙边,正低着头不知在做什么。大概是在玩手机吧。
  看看表,还不到晚上七点。祐也经常到得比约定的时间早些。但今晚,这番本应平常的情景,在真绪看来却有些意外。
  她推开门,走进店里,祐也抬起头,朝她点头示意。
  “等很久啦?”真绪边问边在对面的位子上坐下。
  “没,我才刚来。”
  女店员拿来毛巾,问他们要不要喝点什么,真绪要了两杯生啤和毛豆。
  “今天也好热哦。”真绪说。
  祐也点点头:“快三十度了。都九月下旬了。”
  “热成这样,想不想去凉快的地方旅行呢?”
  祐也淡淡一笑:“等有时间再说吧。”
  也就是说,现在没时间。
  生啤端上来了,虽然没什么特别值得庆祝的,不过两人还是碰了碰杯,然后又要了猪肉泡菜文字烧,往常吃的那款,上面点缀着宝宝明星香脆面。
  他们有一个月没见面了。主要原因是彼此的时间安排对不上号,不过真绪这边好歹有通融的余地。即便如此也还是见不上面,全是因为祐也没时间。
  “你的工作还是那么忙啊。”真绪说。
  祐也苦笑着耸耸肩。
  “没办法啊。这可是史无前例的研究。有多少时间都不够。”
  “就是因为这么想,我才不敢给你打电话,发邮件。”
  “你不用这么小心翼翼的啦。要是有事,尽管联系我。”
  “嗯。”真绪点着头,心里的不满却没有消失。所谓男朋友,不就是没事也想和他联系的那个人吗?
  文字烧的食材送了上来。烹饪总是祐也负责的。他把大碗里的食材搅拌好,摊在铁板上,然后用两把大木铲快速切碎。他的动作极其熟练,第一次见识的时候,真绪大吃一惊。
  因为念书的时候在这种店里打过工——他说着,爽朗一笑。
  和那时一样,祐也用毫不拖泥带水的动作熟练地做好了文字烧。但真绪望着他的脸庞,又觉得不对,这个祐也,不是当时的祐也。
  “好啦!”祐也把现成的宝宝明星香脆面撒在文字烧上,说。
  真绪用叫做“哈嘎西”的小木铲把文字烧送进嘴里,赞了声“好吃”。
  “果然,祐也君做的文字烧是最棒的呢。”
  “不用拍马屁啦,不管什么时候我都会做给你吃的。”
  两人吃着文字烧,喝着啤酒,聊着天。不过,都是真绪在找话题。工作的事、朋友的烦恼、最近的流行、娱乐圈八卦。当然,不管谈什么话题,祐也都没有流露出无聊的表情,一直很认真地回应着。聊到失败谈的时候,他也和期待中的一样露出了笑容。
  可是,他并没有提供话题。以前不是这样的。以前他会讲很多很多东西,尤其是聊起工作的时候,格外神采飞扬。那些话真绪很难理解,基本插不上嘴,不过没关系。祐也对研究的热情常常让她感到衷心地敬佩。
  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也是这样。
  他们相遇在一个共同的朋友开的一家餐厅里,那天是餐厅的预营业接待日。那是一个小型聚会,参加者全是餐厅经营者的亲朋好友,真绪和祐也碰巧坐在同一张桌子旁。
  面容清秀,姿态优雅。虽然不是很积极加入对话,却不会让人觉得乏味或阴郁。真绪想,他或许只是比较喜欢倾听。
  大家闲聊的时候,真绪有了个讲述自己的工作的机会。她说自己在宠物医院做助手,有时候会参与手术,这时候,最来劲的是祐也。
  “你参加过脊髓损伤的动物的手术吗?”这是他对真绪提的第一个问题。
  真绪回答参加过,祐也便探出身子,连珠炮似地问了一大堆,是什么动物啦,损伤程度如何啦,具体手术内容是什么啦,等等。真绪固然一脸迷惑,周围的宾客更是张口结舌。祐也终于注意到了大家的异样,赶紧不好意思地道歉。接着又说:
  “因为我从事的工作,是为脊髓损伤者开发辅助器械。”
  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,真绪就对他萌生了好感。
  这不单单是因为他有一份很棒的工作;无论何时都想着工作,经常张开天线四处寻觅哪怕一点点启迪,这种态度让真绪感到他是个诚实的人。他一定能够理解别人的痛苦。
  真绪说,她参加过一次手术,对象是一只因车祸导致脊髓损伤的狗狗,它的后腿不能动了。医院把滑板改造成轮椅,装在狗狗的下半身,这样它只需要挪动前脚就可以移动。祐也热心地听着,途中还开始做笔记。到了这时,桌上的其他人已经有了另外的谈话圈子,真绪觉得这样挺好。和祐也单独聊天,她很开心。
  祐也说还想和她见面,于是两人交换了联系方式。
  “你有恋人吗?”真绪大胆地问。
  祐也微笑着摇摇头:“没有啊。川岛小姐呢?”
  “我也还是单身呢。”
  “是吗。那太好了。”他露出了洁白的牙齿。
  约会过几次之后,两人自然而然地发生了关系。因为都很忙,每个月只能见面两三次。就这样,两年过去了。
  真绪快三十岁了。老家的父母频频打电话来,问她有没有中意的对象。她一直撒谎说没有。要是把祐也的事情说出来,父母一定会说:那见个面吧?如果可以的话,带回来吧?真绪的老家在群马,当天往返并不难。
  祐也并不反对见她的父母,相反,他还一直期待着能走到这一步。但真绪觉得,这话不能由自己说出口。到现在为止,他还一次都没提过结婚的事。见父母就相当于订婚了,而真绪并不那么急于结婚。
  但最近这些日子,真绪开始对未来有了担忧。这和年龄无关,是祐也的态度变化让她心存不安。
  她是在半年前注意到这种变化的。已经持续三个月了。给他发信息,他也很少回,有时候甚至完全是石沉大海。就算约他出去玩,他也会找各种原因拒绝。
  真绪知道直接原因是什么,因为工作忙。而且这工作是社长直接指派的,只有祐也能做。她明白,为了回应社长的期待,祐也是该精神百倍地去对待。所以一开始她并不怎么在意,只是担心他太逞强,弄坏了身子。
  但逐渐地,她感到祐也不单单是工作忙,他放在真绪身上的心思也越来越少了。证据之一,就是祐也现在基本上不谈自己,尤其是工作。以前,只要真绪问,他就滔滔不绝。可现在不同了。
  “哎,那只黑猩猩后来怎么样了?”真绪拿小木铲吃着芝士鳕鱼子文字烧,用快活的语气问。
  “你是说奥利弗?”
  “对对,奥利弗君。脊髓损伤,手脚都动不了的那孩子。不过,通过祐也君制造的仪器,让它的胳膊动起来了对吧。之后有什么进展吗?”
  这还是一年前她听祐也说的。当时祐也的眼睛闪耀着光辉,语气热烈。
  可是今晚,祐也的脸上不见了那时的神情。
  “那块工作交给后辈了,我不是很清楚。不过似乎没什么进展。”他冷淡地摇摇头。
  “是吗?可我觉得那项研究很了不起呀。”
  “谢谢。”